《四世同堂》中的饮食生活变迁(上)

时间:2025-08-22 15:15:00

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20世纪40年代,老舍先生创作了一部以抗日战争为主题、讲述北平沦陷区普通民众生活与抗战的长篇小说《四世同堂》。先生以细腻的笔触描写了祁家和小羊圈胡同里其他住户在抗战期间的经历,勾勒出了当时北平人民的生活百态。

  这部作品还生动地展现了抗战前后北平百姓饮食生活的变化,从战前端午节飘香的粽子到战时日本侵略者铁蹄下难以下咽的“共和面”,直至战后热气腾腾的饺子,饮食串联起一座城的盛衰荣辱。其好似历史的切片,让人们在味觉的变迁中,触摸到民族记忆最深处的痛与光。

和平时光的“幸福果味”

  在老舍先生笔下,饮食不仅是生存所需,更是一种文化符号,承载着市井生活的诗意与烟火气。老舍先生写太平年间的北平饮食,是以百姓生活的今昔对比来映衬战争的残酷——要写战争,就要写太平。

  战火侵袭前的北平城处处洋溢着祥和与安宁,百姓的餐桌宛如一幅流动的民俗画卷。小说中,老舍先生不吝笔墨来描写这座古城的“舌尖之美”。

  比如北平的春天有豌豆黄、艾窝窝、玫瑰枣儿、柿饼子和天津萝卜;秋天有大白枣、小白梨与牛乳葡萄。该书的主角祁老人的院子里就种了两棵枣树,一株结的是大白枣,一株结的是甜酸的“莲蓬子儿”。

  而夏天是老舍先生着墨最多的季节。在他看来,北平夏天的饮食生活是很可爱的,太平年月间,光是各种各样的水果就令人眼花缭乱。书中这样描述:

  从十三陵的樱桃下市到枣子稍微挂了红色,这是一段果子的历史——看吧,青杏子连核儿还没长硬,便用拳头大的小蒲篓儿装起,和“糖稀”一同卖给小姐与儿童们。慢慢的,杏子的核儿已变硬,而皮还是绿的,小贩们又接二连三的喊:“一大碟,好大的杏儿喽!”这个呼声,每每教小儿女们口中馋出酸水,而老人们只好摸一摸已经活动了的牙齿,惨笑一下。不久,挂着红色的半青半红的“土”杏儿下了市。而吆喝的声音开始音乐化,好像果皮的红美给了小贩们以灵感似的。而后,各种的杏子都到市上来竞赛:有的大而深黄,有的小而红艳,有的皮儿粗而味厚,有的核子小而爽口——连核仁也是甜的。最后,那驰名的“白杏”用绵纸遮护着下了市,好像大器晚成似的结束了杏的季节。当杏子还没断绝,小桃子已经歪着红嘴想取而代之。杏子已不见了,各样的桃子,圆的,扁的,血红的,全绿的,浅绿而带一条红脊椎的,硬的,软的,大而多水的,和小而脆的,都来到北平给人们的眼,鼻,口,以享受。

  红李,玉李,花红和虎拉车(水果名,近似沙果),相继而来。人们可以在一个担子上看到青的红的,带霜的发光的,好几种果品,而小贩得以充分的施展他的喉音,一口气吆喝出一大串儿来——“买李子耶,冰糖味儿的水果来耶;喝了水儿的,大蜜桃呀耶;脆又甜的大沙果子来耶……”

  这一时期正是樱桃上市的季节,路边的商贩都相互吆喝着,“赛了李子的樱桃口歪”大街上热闹的贩卖场景,展现出北平人热闹的生活场景。

  在最热的时节,也是北平人口福最深的时节。果子以外还有瓜呀!西瓜有多种,香瓜也有多种。西瓜虽美,可是论香味便不能不输给香瓜一步。况且,香瓜的分类好似有意的“争取民众”——那银白的,又酥又甜的“羊角蜜”假若适于文雅的仕女吃取,那硬而厚的,绿皮金黄瓤子的“三白”与“哈蟆酥”就适于少壮的人们试一试嘴劲,而“老头儿乐”,顾名思义,是使没牙的老人们也不至向隅的。

  对于祁家而言,当时瓜果梨桃是不断有人给买来,祁老人的曾孙小顺儿直嚷嚷:“一天吃三百个桃子,不吃饭,我也干!”

丰富多彩的消暑美食

  除了水果,夏季消暑美食同样令人垂涎。书中写道:

  赶到迟一点鲜藕也下市,就是不十分有钱的,也可以尝到“冰碗”了——一大碗冰,上面覆着张嫩荷叶,叶上托着鲜菱角、鲜核桃、鲜杏仁、鲜藕,与香瓜组成的香、鲜、清、冷的酒菜儿。那吃不起冰碗的人们,不是还可以买些菱角与鸡头米,尝一尝“鲜”吗?

  会享受的人,屋里放上冰箱,院内搭起凉棚,他就会不受到暑气的侵袭。假若不愿在家,他可以到北海的莲塘里去划船,或在太庙与中山公园的老柏树下品茗或摆棋。“通俗”一点的,什刹海畔借着柳树支起的凉棚内,也可以爽适的吃半天茶,咂几块酸梅糕,或呷一碗八宝荷叶粥。愿意洒脱一点的,可以拿上钓竿,到积水滩或高亮桥的西边,在河边的古柳下,作半日的垂钓。

  而对于祁家来说,虽然没有天棚与冰箱,没有冰碗儿与八宝荷叶粥,全家人也能感到夏天的可爱。祁老人每次遛弯回来,都能给小顺儿和妞子带回一两块豌豆黄或两三个香瓜。而孩子们总是在大槐树下,一面拣槐花,一面等候太爷爷和他手里的吃食。老人进了门,西墙下已有了荫凉,便搬个小凳坐在枣树下,吸着小顺儿的妈给作好的绿豆汤。晚饭就在西墙儿的荫凉里吃。菜也许只是香椿拌豆腐或小葱儿腌王瓜,可是老人永远不挑剔。

  若是赶上大雨,依然能听到门外的吆喝声:“牛筋来豌豆,豆儿来干又香!”那是多么兴奋的事呀,小顺儿头上盖着破油布,光着脚,踩着水,到门口去买用花椒大料煮的豌豆。卖豌豆的小儿,戴着斗笠,裤角卷到腿根儿上,捧着笸箩。豌豆是用小酒盅儿量的,一个钱一小酒盅儿。买回来,坐在床上,和妞子分食。

  作为传统节日,端午节在《四世同堂》一书中极具代表性。关于端午的时令特色美食,老舍先生同样下了很重的笔墨,将它们一一展现出来。

  北平老百姓认为,端午节必须吃粽子、樱桃与桑葚,这样生活才充满乐趣。书中写道:

  北平的卖粽子的有好几个宗派:“稻香村”卖的广东粽子,个儿大,馅子种类多,价钱贵。这种粽子并不十分合北平人的口味,因为馅子里面硬放上火腿或脂油;北方人对糯米已经有些胆怯,再放上火腿什么的,就更害怕了。

  真正北平的正统的粽子是(一)北平旧式满汉饽饽铺卖的,没有任何馅子,而只用顶精美的糯米包成小,很小的,粽子;吃的时候,只撒上一点白糖。这种粽子也并不怎么好吃,可是它洁白,娇小,摆在彩色美丽的盘子里显着非常的官样。(二)还是这样的小食品,可是由沿街吆喝的卖蜂糕的带卖,而且用冰镇过。(三)也是沿街叫卖的,可是个子稍大,里面有红枣。这是最普通的粽子。另有一些乡下人,用黄米包成粽子,也许放红枣,也许不放,个儿都包得很大。

  到了五月初一和初五,从天亮开始,门外就有喊“黑白桑葚来大樱桃”的,一个接着一个,一直到快吃午饭的时候,喊声还不断。喊的声音似乎不专是为做生意,而是有一种淘气与凑热闹的意味,因为卖樱桃、桑葚的不都是职业的果贩,而是有许多十几岁的儿童。他们在平日也许是拉洋车的,也许是卖开水的,但到了端午节都临时改了行,因为家家户户都需要粽子、桑葚和樱桃来供佛,因此这些小贩们就有了生意可做。

烟火气中的生活智慧

  如果说北平的夏天是清凉冰甜的,那么,北平的秋天则是芬香四溢的。小说中这样写道:

  梨,枣和葡萄都下来的较晚,可是它们的种类之多与品质之美,并不使它们因迟到而受北平人的冷淡。北平人是以他们的大白枣,小白梨与牛乳葡萄傲人的。看到梨枣,人们便有“一叶知秋”之感,而开始要晒一晒夹衣与拆洗棉袍了。

  那些水果,无论是在店里或摊子上,又都摆列的那么好看,果皮上的白霜一点也没蹭掉,而都被摆成放着香气的立体的图案画,使人感到那些果贩都是些艺术家,他们会使美的东西更美一些。况且,他们还会唱呢!他们精心的把摊子摆好,而后用清脆的嗓音唱出有腔调的“果赞”:“唉——一毛钱儿来耶,你就挑一堆我的小白梨儿,皮儿又嫩,水儿又甜,没有一个虫眼儿,我的小嫩白梨儿耶!”歌声在香气中颤动,给苹果葡萄的静丽配上音乐,使人们的脚步放慢,听着看着嗅着北平之秋的美丽。

  秋天还有飘香的糖炒栗子、肥美的羊肉与河蟹:良乡的肥大的栗子,裹着细沙与糖蜜在路旁唰啦唰啦的炒着,连锅下的柴烟也是香的。“大酒缸”门外,雪白的葱白正拌炒着肥嫩的羊肉;一碗酒,四两肉,有两三毛钱就可以混个醉饱。高粱红的河蟹,用席篓装着,沿街叫卖。而会享受的人们会到正阳楼去用小小的木锤轻轻敲打那毛茸茸的蟹脚。

  老舍先生说,北平的好东西很多,但也只有北平人知道该如何把好东西发挥出最大的用处。天寒地冻的冬天没有什么新鲜蔬菜,勤劳智慧的北平人在夏天就为冬天做准备,菠菜、茄子片晒干藏起来,冬天拿出来包饺子吃。瓜果梨桃吃完,瓜子儿得留下晒着,阴天下雨的时候,孩子们没地去,炒些瓜子儿“堵”住孩子们的嘴……这些美食藏着北平人对生活的掌控智慧。

  彼时的北平城,人们安逸地享受着平静岁月中的时令和节日美食,大多数人尚未意识到,这份从容即将被战火打破,而且是8年之久。

  (王宁 综合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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